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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默／自由撰稿人

7月，科技產業驚傳陸廠立訊(LuXshare)以138億台幣，收購台廠緯創資通(Wistron)的部分工廠，蘋果iPhone的供應鏈上豎起陸廠旗幟。「日經新聞」形容 —— 台灣企業壟斷iPhone生產的歷史落幕。

媒體標題雖總顯得大驚小怪，不過表達得倒也生動，「台企壟斷」，其實就是蘋果扶植陸廠的關鍵字，是押寶過於集中台廠而對沖風險的正常策略。理所當然，媒體立即轉頭望向鴻海，稱郭台銘的對手來勢洶洶。

「紅色供應鏈」與台灣代工廠

「紅色供應鏈」是否最終將吞嚥台灣科技代工產業？立訊佔據iPhone供應鏈的小灘頭，確實具有象徵意義。然而，事情沒這麼單純，立訊的背景需要說明一下。

立訊老闆王來春原是鴻海的產線作業員，2004年成立「立訊」並在2010年於深圳掛牌，掛牌要順利，就得注入台資，因此2009年台廠正崴入股，不但注資，還提供人力與設備，並成為立訊的最大客戶。正崴，是郭台強的公司，郭台強與郭台銘啥關係，眾所皆知。

2007年蘋果執行長庫克參觀立訊工廠，讚其「超一流工廠」，然後正崴入股，然後立訊掛牌，並接連併購台廠「博碩」，「宣德」，入股台廠「美律」成為大股東，成案背後都是蘋果身影。立訊併購宣德後，主要客戶是華為，等立訊拿下蘋果AirPods訂單後，宣德也順勢成為蘋果供應商。

當然這遠遠還沒完，有「女版郭台銘」之稱的王來春，循著郭台銘模式，就像逛街似地，一路物色其他零組件廠。2018年以子公司收購光寶旗下相機模組事業部，然後業內傳言不斷的立訊新目標，包含台廠「可成」，「鎧勝」。台廠之外，2017年立訊還買下德廠「采埃孚」(ZF)的車身控制控制系統部門。

從立訊發展這產業小小一隅可見，全球科技產業內部的複雜性，遠超出世人想像。立訊當然是「紅色供應鏈」，但從庫克視角去看，風景不太一樣，利潤不分顏色，怎麼做可以創造最大利潤，並降低風險，就該怎麼做。有多少「紅色供應鏈」中含有台資，外資血統，以及美企運作痕跡？不細看是不知道的。

因此，將「女版郭台銘」與「郭台銘」視為對立的兩造，基本就偏離了業界實態。

台科技代工廠對「紅色供應鏈」不無怨言，認為大陸補貼陸企是不公平競爭，但抱怨歸抱怨，台廠緯創賣掉部分工廠之餘，也投資了立訊，同時間，蘋果供應鏈的大廠和碩也投資了立訊。

會賣掉的，是不賺錢甚至虧損的部分，會投資的，當然是未來。

大陸扶植「紅色供應鏈」是不可逆的趨勢，不如此，無法在關鍵產業上自立。從利潤的角度來看，兩岸科技代工業做的已經是價值鏈的低端，在薄利多銷的概念下有效運用資本才能存活，也才談得上技術的不斷精進。

當然也有分析指出，台廠賣掉部分在大陸的「雞肋工廠」，有利於以「非中資」的身份打進其他市場並取得優惠，如印度。有趣的是，這種發展也有利於美企蘋果對沖風險的需求。

只是，最終都是市場決定產業樣態，有大市場的地方，才有產業立足點，政府也才玩得動國家層級的大戰略。反過來說，若具有大市場，卻缺乏穩定的營商環境，那也無用，這就是體現政治力的所在了。

對蘋果而言，銷量下滑，自然就會更注重像中國這樣的大市場，務求在供應端扶植「根正苗紅」的陸廠是當然之理，尤其，iPhone的定價策略正在往下探索。印度，則是下一個階段的故事。

「事實統一」與「象徵統一」

由美企客戶推動台廠投資陸廠，融入「紅色供應鏈」，用政治濾鏡看真是喜感十足。

美國都高唱「新十字軍東征」了，台灣也唱和著「新中國崩潰論」，重點美企卻在深化中國經營，重點台企也在融入「紅色供應鏈」，我都氣笑了。只要將眼光從媒體的政治版面，移向經濟版面，讀者很輕易地就能體感其中悖謬。

在台灣常有論者強調「事實獨立」，但在經濟上走的卻是「事實統一」，這種明顯的悖謬現象，通常會被大量的政治嘴砲掩蓋。

台灣之所恃，科技代工產業耳，只要願意撥開迷霧，瞭解真相，看清台廠必然融入「紅色供應鏈」的長期趨勢，即知統一正在產業層面發生。

視角調高一點，中美脫鉤也是「戲說」而已，看似嚴謹的中美脫鉤論都經不起實證，因為高興將自己視為「中國大陸一份子」的不只蘋果，還有谷歌，微軟，雅虎，與好萊塢，美國司法部長近日措辭強硬的演說，很好地幫世人盤點了擁抱中國的美國商業集團。

當然不能自欺欺人地說，經濟上的「實質統一」，必然導向兼具象徵與實質意義的政治統一，但雖不中亦不遠矣。

大風大浪的今天，所有的發展都在證實「紅色供應鏈」存在的必要性，與補貼政策的正當性。雖然這個政策也造成了外企乃至外國對中國的敵意，只是，在「讓十三億人口脫貧」的總體目標下，只要達標，一切犧牲都是值得的。世上有哪一個文明，政治目標是擺在讓十億以上的人口脫貧？

重點是，中國達標的方法，並非船堅砲利奪人江山。

立訊肯定會逐漸佔據蘋果生產鏈，但鴻海不可能被蘋果拋棄，因為此舉在風險管理上並不合理。郭台銘尚未對此做出公開因應對策，不過，他實質上已間接投資了「紅色供應鍊」，將如何對沖風險，答案不言自明。

在技術上表現優異的企業，被自家政客(而且是司法部長)冠上幾近「叛國」的大帽子，美國的「實質分裂」，是不是也在上映中呢？

照片來源：資料照片 合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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