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離恆/ 自由撰稿人
中國江蘇省徐州「豐縣生育八孩女子」事件輿論持續發酵。原預計在打拐問題上終結話題，逐漸「跑偏」，甚至在網路大V帶領下出現真相的「參差」。
事件緣起於社交APP上一段視頻，有人拍到一戶人家生育了八孩的母親遭住破屋吃冷飯，從而引發虐待質疑，甚至有人疑心存在人口買賣犯罪。於是大量線民開始呼籲官方關注調查這位「鐵鏈媽媽」。
一時間，「我有一個鄰居」系列謠言紛至遝來，主題指向女子疑似擁有高學歷、家庭共用性奴、家族惡勢力等「內幕」，駭人聽聞。
當地縣委縣政府隨後成立聯合調查組進行全面調查，並同步通過公眾號向外界通報調查進展。內地熱心網友還整理出四次通報重點，便於關心此事的人查閱。
然而，這些由縣調查組以階段性成果公佈的報告還是引發輿論爭議，「官方通報前後矛盾」的質疑訴諸網路。豐縣的調查報告真的「矛盾」嗎？
疑惑一：視頻女子來自何方
内地網友提出，第一則報告指女子是豐縣人，後續調查又指女子來自雲南，是否存在矛盾？
事實上官方第一則通報從未提及女子來源地。這一說法應系媒體報導，原文「經初步調查，視頻中的女子為江蘇徐州豐縣歡口鎮人」。很多人因此理解為「楊某俠是豐縣本地人」，其實不然。
中國國內對流浪人口的管理一貫實行「先排查，再落戶」政策。對流浪者需先確認是否為失蹤人口，是否已有戶籍，是否仍有親屬。皆無，則由當地安排接收落戶。
鐵鏈媽媽的戶籍名字是楊某俠。調查發現她是因流浪到達豐縣的。在落戶問題上（暫忽略違規操作），她無法提供姓名、確切來源地，出生年月資訊皆無，查詢失蹤人口未見記錄（楊某俠走失後家人未報警）的情況下，她的戶籍只會隨收留者，即董家所在的豐縣歡口鎮。
戶籍所在地並不等於出生地。因此公安機關必須通過走訪、比對親屬DNA，才能確定楊某俠來自雲南省。
疑惑二：豐縣調查初期為何否定拐賣
很多人質疑豐縣第一份通報稱「不存在拐賣」，後續又改口「被拐賣」，前後矛盾定有貓膩。確實楊某俠是被拐賣的，一對桑姓夫婦以「治病並嫁人」為由，將楊某俠賣至江蘇省東海縣（該地距離豐縣僅223.9公里），但是楊某俠後來就失蹤了，一直流浪，直至被董家收留，1998年8月才與董某民登記結婚。網上還有說因楊某俠失蹤，買家要求退款云云。
由此可見，報告最初「不存在拐賣行為」指的是楊某俠與董某民之間。隨著調查深入發現她曾遭桑某夫婦拐賣離家，買家未公佈但也不是董某民，犯罪主體不一致。
疑惑三：女子遭拔牙割舌嗎
楊某俠牙齒幾乎掉光，吐字不清，曾一度引發「遭拔牙割舌虐待」質疑。
中國《刑法》第260條規定，虐待罪是指經常以打罵、禁閉、捆綁、凍餓、有病不給治療、強迫過度體力勞動等方式，對共同生活的家庭成員實施肉體上、精神上的摧殘、折磨，情節惡劣，從而構成的犯罪。第一款罪，告訴的才處理，但被害人沒有能力告訴，或者因受到強制、威嚇無法告訴的除外。
楊某俠患精神疾病，並不具備主動告訴能力。但通過鄰居村民舉報，公安機關驗傷、體檢等手段仍可鑒定犯罪事實是否存在。事實上經醫院會診，楊某俠牙齒脫落是因患重度牙周炎，舌頭也完好無損。
豐縣最後的報告中，對董某民的指控是涉嫌非法拘禁罪。根據中國《刑法》第238條規定，非法拘禁罪是指以拘押、緊閉或者其他強制方法，非法剝奪他人人身自由的行為。
非法拘禁行為在一定時間內處於持續發展狀態，而且沒有間斷性，因此事件持續的長短不影響罪名的成立，只影響量刑。
董某民對楊某俠以鎖鏈圈脖限制人身自由，有視頻為實，毫無爭議。
疑惑四：精神病人的指證有效嗎
內地官方報告曾提及根據楊某俠婚姻登記申請材料查訪來源地的內容。因此針對網上流傳一段楊某俠疑似指控董家「都是強姦犯」的視頻，內地網友質疑官方為何不采信並控告董某民強姦罪。
首先，楊某俠已經醫院確診為精神分裂症。主治醫生受訪時指其病情：晚上不睡覺，白天自言自語，亂吃東西，有衝動傷人行為，話多但難聽懂。
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前兆表現包括思維和言語紊亂。楊某俠1996年仍在自家時，家人已發現其言行異常。患者思維和言語紊亂的程度可從較輕微的思維不清晰，發展至較嚴重的胡言亂語。因此1998年楊某俠可能還具備一定思維言語表達能力，所以申請材料記錄了她部分個人資訊。但是，精神分裂症本身作為一種嚴重的精神障礙，會導致患者以異常的方式解讀現實。例如幻覺、妄想以及某種極端混亂的思維和行為。這點可從報告中指證楊某俠存在打罵老人兒童行為來證明，因此她指證“犯罪”的言論是不會被采信的。
「豐縣生育八孩女子」事件之所以受到輿論高度關注，究其根本是人性對弱者的同情，對拐賣婦女、家庭暴力的痛恨。人們期待官方能通過公正、公開的調查找到女子家人，懲處挑戰法律道德底線的惡人。因此網路上出現對官方調查不夠詳實的質疑、不滿，都可以被理解。但若那些質疑與指責，是來自錯誤的解讀與無端臆測，甚至意圖不明的“帶節奏”，那就要警惕，冷靜甄別資訊，分辨隱藏其中的謊言。
隨著事件中的桑某夫婦和董某民被依法採取刑事措施，「豐縣八孩母親」的事件暫告一段落，但是江蘇省級的調查剛剛開始，仍有很多細節待查清。例如東海縣的買家是誰；「小花梅」精神異常是否「頭婚」有隱情；失蹤少女李瑩還有機會找到嗎；董家八個孩子後續生活誰來救助……。
人們懷著善意而來，為弱者鳴冤，但善良不是惡意造謠的藉口，更不該成為挑撥輿論、製造矛盾者的幫兇。群情激憤時，人總是容易喪失理性的思考被情緒左右，真正需要關注和幫助的人反而被忽略、被無視，真相也在刻意歪曲下被埋沒。初心不忘，方得始終。
照片來源：筆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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