匯流新聞網記者王少筠/專題報導
書面語演變的過程,是人們不斷想找出更方便的溝通方式⋯⋯所以,目前文言文的需求不是為了學習、交流的實用性,而是來自於情感及美學這兩方面。
十二年國教新課綱預計民國108年實施,教育部課程審議會上(8)月28日召開審議大會,審議高級中等以下學校在語文領域的國語文課綱。由於先前課審會普通高中分組有委員建議,將文言文占比由草案的45-55%,調降為30%,並針對文言文選文作刪修,使「文白之爭」再次浮上檯面、引起熱議。
現行高中國文的文言文占比45-65%,並有30篇「推薦選文」,領綱研修小組調降至45-55%、20篇選文;但課審會「普通高中分組」有委員提案,欲將文言文占比降至上限的30%,選文則分甲、乙案:甲案主張不列選文、乙案主張選文刪減至10或15篇。由於上次會議來不及討論,教育部將於10日再次召開課審會審議大會。
而此次國文課綱修正,不僅引發「文白之爭」,甚至牽扯政治層面的意識形態,使王德威、曾永義等6位中央研究院院士和海內外學者發出連署聲明,呼籲課綱修正應拋開文白比之爭、避免淪為意識形態的工具,且應泯除中文、台文、華文領域差異,共同追求自由多元的語文教育。至今連署人數破萬,包括知名作家白先勇、余光中、齊邦媛、渡也、簡媜、黃錦樹、蕭蕭、焦桐等都支持專業審定國文課綱。
同該份連署,若回歸教育本位,其實能更單純地看待這個議題。
台大中文系、政大台文所畢業,現於台大台文所攻讀博士的江昺崙,對於文言文與白話文的見解,在眾聲喧嘩中,恬靜且溫柔地獨樹一格。
在接受本報專訪前,他先簡單做了「白話文跟文言文的愛恨情仇」的回顧:
中國在20世紀初發生巨大的思維革命,而革命必須要有便利的書寫文體,於是白話文誕生了。
文言文在古代是一種書面體,也就是古人講話跟我們一樣嘰嘰喳喳的,但寫出來的文字就是「之乎者也」。這方便讓南腔北調的中華帝國疆域,可以透過一種既成的書面體來溝通,建立起官僚體系跟大一統的文化思想,甚至傳播至比鄰的越南、日本、朝鮮等國家。因此,說文言文形構成了主流的東亞文化圈也不為過。
直到20世紀初,在西方列強的壓迫下,中國人被迫開始學習西方的知識,他們一方面設法翻譯西方的概念,譬如將democracy直譯為「德膜克拉西」或以和製漢語創造出「交響樂」之類的新詞彙;一方面努力改造自己的書面文體⋯⋯。
不過,創造新詞可以理解,但為什麼要改造文體呢?原因是,過去古文有固定的套路,加上科舉考試的關係,大家寫起論文都很八股,一定要破題、承題之類的。所以在翻譯西方概念時,無論是用以辯論或教學,採文言文這種書面語就會很累、很累。
後來梁啟超等人在報紙上寫社論的時候,刻意突破這些傳統規則,放棄古文的抽象語法,加入大量西方語彙,讓文言文體例更具體、更流暢、更好閱讀,於是1904年之後,梁的「新民體」就誕生了。
新民體風行之後,中國的知識份子開始愛上這種跳脫古文限制的文體,加上革命思潮趨近,在1910年代,胡適等人提倡的「白話文」逐漸取代文言文,成為新的書面文體。
因此,白話文的誕生,並不是胡適等人不想再背誦唐宋八大家的優美文章,而是為了「學習」的具體需要。沒錯,為了傳播新的知識系統。當時甚至有很多知識份子,如錢玄同等人,覺得改革文體還不能夠救國,必須「廢除漢字」才能真正的普及教育。當然這又是另外一題了。
台灣在日本統治初期,漢人知識份子也都是寫文言文的,甚至仕紳都是用文言文跟日本官員溝通。但在1918年後,有些接觸到中國五四思潮的年輕知識份子,例如賴和、張我軍等人,便開始嘗試用新的文體來寫文章。
然而,對於1920年代的台灣人來說,白話文也是另一種很陌生的書面語,所以寫起來都很古怪,還夾雜許多台語跟日語的語法在裡面,可以說是另一種生澀的書面語。對他們而言,若要學習、交流新的知識,還不如用日語最快,所以日本時代中後期的知識份子,用日語來書寫思辯,是比用中國白話文更簡單的。
到了戰後,台灣知識份子又被迫重新學習「白話文」,於是很多人像是小學生一樣重新用很簡單的「國語」語法來寫作,鍾肇政就是其中之一。
綜上所述,江昺崙認為,書面語演變的過程,是人們不斷想找出更方便的溝通方式。「語言結構會被迫適應當代社會,而不是社會要去適應語言結構。」因此,是社會思維的改革,造成文體的變化。
若以文化傳承論的話,「梁啟超、胡適及張我軍等人都是千古罪人嗎?事實顯然不是那樣。」他說,語言第一要務就是實用價值,沒有實用價值的「語法」本來就會逐漸被捨棄。
所以目前文言文的需求不是為了學習、交流的實用性,而是來自於情感及美學這兩方面。
江昺崙認為,要將文言文視為美學傳統來討論也可以,「那麼以這樣的美學論來說,同樣我們也要接受各種同等重要的美學傳統。」他舉例,「我們要能接受原住民讀自己的『國文課本』,要能接受各種美學傳統平行並立在學生面前。」如此,問題將不再只是文言跟白話的比例,而是不同美學系統如何平等地傳遞給每位學生了。
而對於先前課審會普高分組學生委員、靜宜大學學生林致宇認為,歌頌唐宋八大家是在「造神」。江昺崙表示,他並不覺得讀唐宋八大家是在造神,而是反映了選文者的人生觀。
「其實以前啊,很多1949年後從大陸來的文人,看到這些古文都會很感動。因為他們覺得這種時代的悲劇,跟他們的情懷有點像。特別是唐宋八大家,那種山川獨行、時不我予的一些情感。」
「所以我覺得,以前選文不只是美學,重點是老師們心裡的情境吧。像我們以前中文系的老師就很強調這些情感的層面,『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的心情。」
「所以其實我比較在意的是說,無論是文言文還是白話文,到底能給學生怎樣的心情。如果是魯迅的小說,那就是一種憤怒感、蒼涼感,如果是杜甫的詩,就是一種社會關懷。」
江昺崙表示,他希望中學課本可以不只放漢語文學,如果是培養學生「美學鑑賞」的能力,應該將世界各國的文學都放進來,「要放日本的源氏物語、英國的莎士比亞都可以。」
因此他覺得,可以將「國文課本」改為「文學課本」,讓學生從中學習各種優秀的文學,感知其中的「情」與「美」。而「文白之爭」,也就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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